防空洞里有座“藏书阁”
“这是一片旧屋,历经沧桑风雨;这是一间茶馆,浸润着阳光与温暖;这是自家客厅,闲话桑麻史海钩沉;这是一座图书馆,有30年的图文收藏……”戴着鸭舌帽的重庆男人苟军(人称军哥),总是笑脸盈盈。
他另辟蹊径,在九龙坡区黄桷坪废弃的铁路旁开办军哥书屋,为读者追寻重庆记忆提供载体,也为城市留下了记忆的温度。
废弃铁路旁 一间书屋新
在黄桷坪街道铁路五村的龙吟路上,走过一段满是涂鸦的斑驳围墙,军哥书屋就隐藏于深处。
实地探访才知,军哥书屋真的火。上午9时许,已有来自上海、四川等地的游客陆陆续续走进来。采访结束离开时,人声更是不绝于耳。
苟军说,军哥书屋共有两处。最先火的并不是这个防空洞店,而是距离此地不远,位于铁路四村三角道铁路旁的“非正派”书屋。
开书屋,与苟军的爱好有关。
退休前,苟军是重庆发电厂的一名职工,最大的爱好就是骑着自行车出去游玩。每到一个地方,他都会买一两本当地的地图留作为纪念,后来又从地图延伸到地方志等文化书籍。
不知不觉,他已收藏了近20000本图书,绝大多数是重庆文史类书籍。
2018年,苟军退休了,但不愿就此闲下,总想着找点事情做。直至想到自己存下的上万册书籍,苟军眼睛一下子亮了——这么多书,与其束之高阁,不如开个书店,让它们“重见天日”。
“当时想着找个离家近点、房租便宜点的地方。”他四处物色,终于在三角道旁发现,有一间建于1977年的平房恰好在招租。
废弃的火车轨道旁,居民楼日渐空置,三角道沧桑静默。
“老房子和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,我的旧书放进去也不显突兀。”就这样,苟军为藏书找到了“家”,也为自己找到了精神寄托。
他用木头一点一点刻出了书屋的招牌;他把旧书一本本放进捡来的木板搭建的书架上;他将收集到的门牌一个一个钉在白墙上,又在空白处挂满川美学生遗留下来的艺术画;他还在院子里摆上板凳,邀请来参观的人坐下聊聊天;他召集书友、邻居,听露天讲座、看坝坝电影,围炉叙话……
“房半间窗几扇阁中乾坤数重,茶一杯书两本道出重庆掌故。”穿过贴着这幅对联的大门,可以将军哥书屋一览无余。
这个只有两间房,甚至看起来有些破烂的书屋,靠着一书、一图、一茶、一铁路,从无人问津到游客盈门,给沉寂已久的三角道平添了不少生机和人气。
热心的人们,通过微博、抖音、大众点评、去哪儿、微信等方式向全国各地的朋友推荐,让军哥书屋晋升为重庆的网红打卡点。
游客来了一拨又一拨,三角道、黄桷坪也随之为更多人知晓。
书屋为什么火起来?苟军也说不出什么秘诀:“可能是因为,人们觉得在这里感到自在、放松。”
防空洞纳凉 品一缕书香
2021年7月,因黄桷坪片区拆迁,军哥书屋搬到离原址不远的一处防空洞。
这里地方更大,有更多空间,可以让苟军随心打造。
走进书屋,旧书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,随之映入眼帘是一整面墙的门牌,右手边的墙上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搪瓷盅——都是苟军跑遍旧货市场淘来的。
步入拱形门洞,才算真正走进了防空洞。40多米长、带有明显弯曲度的隧道,一段被布置成书墙,另一段则保留了原来的模样。
这里俨然是一座藏书阁,收集了有将近20000本关于重庆的历史文化书。
书架按照全市区县划分,方便市民查找。每一个区县专柜里,大事记、年鉴、区志县志等图书一应俱全。此外特设了几个专柜,如重庆年鉴、重庆旅游、重庆江河、重庆的厂矿、重庆的学校。
“军哥书屋是一座宝藏,在里面可以淘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重庆史志。”有市民说,逛一次书屋,总能遇到惊喜。
这里确实有不少图书馆里都难找到的书。
“比如这本《重庆市私营十人以上工业企业调查资料》,编于上世纪五十年代,市面上稀有。”苟军说。
重庆老地图是书屋的特色之一。
据了解,除《巴县地图》《成渝铁路通俗图》《重庆万县涪陵黔江地图》外,书屋还展示了茶文化地图、民间文艺地图、会馆地图、重庆小面地图、火锅地图、重庆厕所地图等等,以另一种方式让游客了解老山城风貌、重庆历史文化。
苟军说:“我收藏的地图有五六千张,最大的一张铺开约六平方米。这里只展示了一小部分。”
重庆市地理信息和遥感应用中心专门送来《这里是重庆——每周一图地图集》,还是超大尺寸的特别版,苟军将其都放在书屋供大家翻阅。
他根据这些地图的特点,制作了不少文创产品。
“比如2019年,我以收藏的老地图为蓝本,设计制作了一套‘记忆中的黄桷坪’明信片,为读者展现了黄桷坪从一个‘乡坝’,逐步发展成为铁路纵横、规划清晰地区的过程。”
这套明信片自推出后,受到不少市民追捧,短短数天就售出近百套,至今仍是书屋的畅销产品。
防空洞的中央,是沿着隧道伸展、一眼望不头的条桌,桌上随意摆放着书籍、鲜花、棋盘、雕塑等物品。
暖黄的灯光下,一切显得舒适惬意。
人们可以择一隅而坐,安静享受阅读;或翻翻旧地图,与苟军闲话巴渝掌故。
书屋里还摆放着不少老物件,老式电话、收音机、CD机、手电筒……让游客穿越回这座城市的旧时光。
防空洞冬暖夏凉,却有些潮湿,苟军加装了除湿器,让其更适宜藏书。
未开发成书屋的区域,越往深处越僻静。苟军说,特意将其保留下来,“为了让更多人了解重庆防空洞的历史。”
缺失的拼图 被回忆填满
早在军哥书屋还在三角道时,就已经成为附近居民的文化家园。
苟军还记得,一位92岁的老人常常拄着拐杖来读书读报,久之便和他成为忘年交。老人还赠送了白色茶壶等老物件,以表达对书屋的情感。
书屋释放的文化能量,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不少来书屋的人。他们中也有“藏书客”,常常向书屋捐书,苟军还专门为捐书者设置了书架。
苟军逐渐发现,来书屋的人,除了热爱阅读,有不少是为寻找回忆。
人们记忆里缺失的拼图,在这里,仿佛被补上了。
有一位年龄较大的阿姨,叫程康宁。她偶然听父亲的徒弟说,在军哥书屋能找到父亲写的《百万富翁林汤元》。为此,她从大渡口坐车来到黄桷坪。
“我爸爸叫程梓贤,是评书演员,写了《重庆掌故》《巴渝书场》等书。重庆好多讲评书的,都是他徒弟。”在军哥书屋里,摸着父亲的书,年老的程康宁感慨万千。
她不停感谢苟军“收留”这些回忆,让父亲的过往像电影胶片一样,一帧一帧地呈现在眼前。此情此景,惹得旁人感同身受。
苟军有一位朋友,其母亲的亲戚是革命烈士。关于这位烈士的生平,通过正规渠道只能获知只言片语。但在书屋一本关于丰都革命史的书籍里,朋友和母亲读到了一大段有关烈士成长直至牺牲的介绍。斯人已逝,多一字一词,都分外珍贵。
《潼南中学校志》《武隆三峡移民志》《长寿区政法志》《彭水中学志》《朝阳校友通讯》《重庆复旦中学校史》等一本本志书,也是人们追寻记忆的路径。
每天都有读者来书屋,从书架上把书取下,期望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独家记忆。
对此,出生于綦江齿轮厂区的黄强深有体会:“虽然我父亲在綦江齿轮厂工作了一辈子,但我对齿轮厂的历史并不了解。自从听说军哥书屋收藏了《綦江齿轮厂厂志》后,我赶来翻阅了这本书。看着书里一个个熟悉的地名,仿佛回到了童年。”
其实,苟军何尝不是在用这种方式,留住自己的独家记忆。
“我一直生活在黄桷坪,对这里依山傍水的地理环境、率性自由的人文、历尽沧桑的工业、蜿蜒曲折的铁路充满热爱。”苟军猛然意识到,记录、保护和传递这份记忆,才是他创建书屋的真正初衷。 (首席记者 宋婷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