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年题刻 缘起双鱼
今年7月,国家文物局公布了《第一批古代名碑名刻文物名录》。名录包含碑刻、摩崖石刻等1658通(方),年代覆盖了从战国至清代的18个主要历史时期,涵盖了碑、碣等主要类型,文字有汉文、藏文等20种,分布在全国31个省、区、市,涉及文保单位323处、国有文物收藏单位221家。其中,重庆共有19处不可移动碑刻石刻文物、11件可移动碑刻石刻文物入选。
这些碑刻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生动例证,展现了我国古代文字、书法、文学的演变历史,也反映了古代经济社会、科学技术发展的重要成果。
千年题刻 缘起双鱼
“大家来看,距离眼前水面以下的37米处,就是白鹤梁水下博物馆。”顺着讲解员的手势,游客们看向窗外。只见远山如黛,白雾萦绕,水流平缓,江面开阔。
很难想象,如此平静的水面之下,竟然藏着一块中华民族的瑰宝。
位于长江三峡库区上游涪陵城北的长江中,有一块长约1600米、宽16米的天然巨型石梁,名曰“白鹤梁”。
唐朝广德二年(公元764年)以前,有人在露出江面的白鹤梁上镌刻了两尾石鱼,作为记录当年水枯的水位线。
千百年来,人们观之爱之咏之叹之,以刀作笔、以石为纸,留下洋洋大观的白鹤梁题刻。
一项绵延千载的文化盛事由此发轫,“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”自此诞生,世界首座遗址类水下博物馆因此造就。
文化盛事绵延千载
“石鱼是否露出了水面?”千百年间,逢冬春相交的枯水季节,一个期待便涌上人们心头。
自唐朝广德二年以前,两尾石鱼被镌刻于白鹤梁上之后,后人便通过长年观察发现,当江水退、石鱼现时,来年就有丰收年景。
于是,一旦石鱼露出,人们奔走相告,观者如潮。
在重庆白鹤梁水下博物馆馆长杨邦德看来,这也成就了一项延续千年的文化盛事。
自唐以来,过往涪陵的历代文人雅士、官吏商贾,逢水枯石现,多结伴泛舟来此梁上,踏青游春、观鱼览文、吟诗作赋、咏叹民俗、题铭纪事,后渐成雅事风气,成为当地传之久远的民间风俗。
据统计,白鹤梁题刻上留名者达727人,郡望可考者达300余人,其籍贯遍及今四川、重庆、湖南、陕西、山西、河南、山东、河北、湖北、安徽、江苏、江西、浙江等近20个省区市。诸人中史有传者朱昂、刘甲、黄寿、王士祯等,其中不乏转运使、尚书、州守、别驾、通判、县令。
“这项文化盛事延续了1200多年。梁上现有题刻165段(石鱼18尾、观音两尊、白鹤1只),题刻文字一万余字。”杨邦德说,白鹤梁题刻荟宋、元、明、清、民国题记于一处,集高低雅俗于一梁,让当今游人收于一览,实为难得的人文景观。
今年国家文物局公布的《第一批古代名碑名刻文物名录》中,白鹤梁题刻入选7件,分别是北宋元符三年黄庭坚题刻、北宋开宝四年谢昌瑜等状申题刻、北宋元丰九年吴缜题刻、北宋熙宁元年徐庄等题刻、元代蒙文题刻、清康熙二十四年萧星拱重镌双鱼题刻、清光绪七年孙海题刻。
每一件题刻背后,都蕴藏着一段珍贵的历史、一个生动的故事。
价值珍贵世所罕有
“这是一部刻在石头上的书,不仅展现了鲜活的民俗、精巧的石刻,还有绝伦的书法、美妙的诗文。”杨邦德介绍,白鹤梁题刻素有“水下碑林”的美誉。
白鹤梁题刻书法艺术绝妙,刻工精湛,异常珍贵。字体篆、隶、楷、行、草皆备,风格颜、柳、欧、苏俱全,年代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书法杰作都有涌现,囊括了唐宋以降千百余载各派书家遗墨。
其中,影响较大者首推宋代黄庭坚“元符庚辰涪翁来”的题铭,虽寥寥七字,却是其书法艺术臻于成熟的上乘之作。
黄庭坚,晚号涪翁,北宋著名的诗人、词人、书法家,与张耒、秦观和晁补之并称“苏门四学士”。
题刻中,一字透露了黄庭坚当时特殊的心境。“细看石上的‘来’这个字,会发现上面一个‘去’,下面一个‘不’。”杨邦德说,这可以解读为,“涪陵太好,来了我就不愿意走了”。还有一种意思,就是黄庭坚借“来”字发发牢骚,“皇帝,您是让我去不去,来不来,我怎么过我的幸福晚年”。
还有谢彬、姚觐元、施纪云、张师范等名家留题,或雄浑刚健,或隽永秀美,可谓叹为观止矣。
题刻中出自历代文人墨客、名家里手者自不待言,就是许多不见经传、不留姓氏的民间书者的作品,也别具一格。
“除艺术价值、历史价值外,白鹤梁题刻的水文科学价值也十分突出,是中国长江的农业智慧,更是全球气候的变迁档案。”杨邦德表示。
据介绍,长江三峡地区目前留存的水文石刻近两百处,其中洪水石刻174处,枯水石刻8处,如此丰富的数量在世界上都是绝无仅有的。特别是其中的枯水石刻,体现了三峡先民对江水观测的多面性,文字题记的方式更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水文观测方式。这些水文石刻为研究长江水文规律提供了重要资料,是无比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。
而就白鹤梁题刻而言,古人以石鱼为水标,以鱼眼作为测量水位的标准,这与现代水文站设立“水尺零点”的原理相同。且梁上具有水文科学价值的题刻有108段,记载了自唐广德二年(公元764年)以来,1200多年间72个年份的枯水水位资料,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“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”。
这些石鱼和碑刻记载的庞大水文数据世界罕见,为探索过去1200年以来长江上游枯水期的发生和水量变化规律,提供了极其准确的科学依据,对长江流域的农业生产和长江水运经济、水运航行安全也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。
在杨邦德眼中,白鹤梁题刻是长江文明的标志性符号,是最中国的世界遗产、最世界的中国遗产。
1988年,国务院将白鹤梁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。
十年论证抢救国宝
1992年,全国人大通过了《关于兴建三峡工程的决议》。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的建设使库区水位发生改变,白鹤梁将因此永久沉入江底。在举世瞩目的三峡文物保护中,白鹤梁题刻保护工程被列为重中之重。
“双层壳式”方案、“蜂巢拱顶壳”方案、“高围堰”方案、“隔流隧道”方案、“就地保存、异地陈展”方案、“白鹤楼”方案……漫长的十年间,多个白鹤梁保护方案一次次被讨论、肯定、否定,最终选择并实施了“无压容器”方案,建成了世界首座遗址类水下博物馆。
杨邦德介绍,“无压容器”方案由中国工程院院士葛修润提出,是在白鹤梁原址上修建一座巨大的无压容器,并在容器内注满过滤后的长江水,使容器内部的水压与外部的长江水压达到相对平衡。容器采用先进的设备及技术对长江水进行沉淀、活性炭去淤等等,以减少江水对题刻文字的侵蚀。
如今,已有无数游客慕名来到涪陵,一睹白鹤梁水下博物馆的风采。
博物馆分为地面和水下两部分。参观完地面部分后,游人可乘长达90米的电动扶梯缓缓下行,约5分钟就下到位于长江水下40米深处,跨过一道钢制舱门,进入60余米长的环形参观走廊。
走廊上设有由4厘米厚的双层航空玻璃制成的23个直径约80厘米的水下观看舱窗,透过这些窗口,沉浸在长江水下的白鹤梁水文、诗词和图案等题刻,一一呈现在了参观者的眼前。
联合申遗走向世界
11月21日至23日,2023白鹤梁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涪陵召开。研讨会最引人关注的环节,是关于“白鹤梁-尼罗尺联合申遗可行性及策略讨论”。
杨邦德介绍,中国和埃及都是人类文明古国,境内均存在着孕育人类历史文明的大江大河,且为世界上进行水位观测较早的国家。
古埃及人对尼罗河水位的观测可追溯至公元前3000年,以观测洪水水位为主。在今天埃及的菲莱、艾德夫、艾斯纳、库姆翁布、丹德拉等地的神庙还遗留有古代的水位测量标尺,被称为“尼罗河水尺”。
“此次联合申遗的是埃及劳代岛阿拉伯人统治时期的水位测量标尺。”杨邦德说,劳代岛现存的水位测量标尺设立时间约为公元705-715年间,柱身分为18个刻度,当水位高度在第16格时,预示来年将是丰年。
白鹤梁和尼罗尺,一个在东亚,一个在北非,为何会相隔万里联合申遗?
杨邦德认为,二者观测水位的方法一样,都有预测农业丰产的功能,且在历史上发挥作用的时间几乎重合,均为世界大河文明里现存时间较早、保存最好、延续时间最长的水文遗产。
此外,尼罗尺和白鹤梁,分别于2004年和2008年进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,这是申遗的基本“门槛”。
这些共同点,为二者牵手成为伙伴奠定了良好的基础。目前,双方正在着手编制联合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文本。
“如果申遗成功,对全世界地域不相连的文化遗产联合申遗和保护利用,必定具有借鉴示范意义。”杨邦德说。(首席记者 宋婷婷)